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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買的東西我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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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買的東西我不吃

破曉天邊燒起濃釅的紫紅色, 閔琢舟逆光站在鏡前,他看著自己脖頸上幾抹暧昧的紅痕,一語不發。

不是夢,昨夜的一切都不是夢。

裴徹為什麽會來這裏……我昨天又都說了些什麽。

閔琢舟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鏡中的自己, 眼神晦暗, 舌尖嘗到一點被愚弄的苦。

他竟然會主動問裴徹想要什麽。

這是個裴徹早已身體力行給出答案的問題, 當他昨夜聽見自己這麽問, 大概會在心裏真誠地發笑。

在真實的夢醒的情景下袒露真心, 一切毫無回轉和粉飾太平的餘地,覆水難收。

閔琢舟緩緩地閉上眼睛,將瞳光中一點至深的諷刺收斂與眼皮之下, 良久他輕輕哂了一聲,越發覺得自己可笑。

緊閉的房門自內向外地輕輕推開,閔琢舟站在原地沒動,一點清醇的鮮香混著隨風而入的深冬寒意湧進他的鼻梢。

裴徹走進來, 將從早餐店打包好的小餛燉放在桌上, 見他還在, 無聲地呼出一口氣。

“我出去買了點吃的, ”他聲音放得很輕,像是害怕驚擾誰似的,“你嘗嘗合不合口味。”

閔琢舟出聲打斷他:“有意思嗎?”

裴徹一頓, 自覺地將聲音收斂了起來, 自顧自地將碗筷擺好,沈默一會,小聲說:“不吃早餐胃裏會難受。”

“倒了吧, 我不想吃。”

閔琢舟臉上攏著一層倦色,他不知道裴徹來晏潭幹什麽, 無力去猜也無力去想,只想讓他盡快離開自己的視野。

“如果這個不和你的口味,我可以再去買別的……”

未等裴徹說完這句話,閔琢舟再次出聲打斷了他:“別浪費食物,只要是你買的,我都不想吃。”

裴徹眸光一暗。

靜默在凝固的空間和流動的時間中被無聲拉長,他盯著碗中白白胖胖的餛飩,看它們在氤氳的熱氣中個擠著個,餡料撐著薄皮露出微微粉色,和嫩綠色的蔥花彼此映襯。

因為不熟悉晏潭的構造,裴徹一大早就出去尋找早餐店。

但這種古村不似城市繁華喧囂,各家各戶的生活狀態更傾向於自給自足,很難見到一個早餐鋪子,他只好驅車跨越笠湖,到最近的鎮上去買。

打包好小餛燉,裴徹又馬不停蹄地往回趕,一路上他甚至將車廂空調溫度調到最高,生怕早餐涼了。

可閔琢舟說不想吃……那就算了。

裴徹妥協了,將擺好的碗筷又重新收拾好,薄瓷相互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

他猶豫片刻,還是說:“上回那個藥,對神經有很強的副作用刺激……最近還是少飲酒,也盡量避免自己受到驚嚇,否則很容易導致突發性暈厥,很危險。”

閔琢舟閉緊的眼睫顫了顫,一股不上不下抓不住也撇不開的惱火經過心肺直沖唇齒,他睜開眼睛,眸子猩紅一片:

“你究竟還想幹什麽,這種充滿謊言的溫情游戲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會膩?裴徹……我說了,並且說過很多次,我不想再陪你玩這個。”

鏡中倒映出閔琢舟滿含怒意的眼瞳,因為與晨曦相逆而顯得越發晦暗不明,剛剛從昏厥中醒來又開始面臨新的情緒波動,他的身形不穩地晃了一下。

下一刻,一只手環上了他的腰,既像是安撫也像是支撐。

裴徹從背後極其溫柔地抱住了他,小心翼翼。

“一切都是我的不對,我沒有把事情處理好,”他已經做好了隨時被推開的準備,語氣謹小慎微,“你可以恨我,但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

不出任何意外地,閔琢舟一下揮開了裴徹,他極輕地哂了一聲,一字一頓地說:“假惺惺。”

裴徹一雙眼睛暗了下去,烏黑的眼睫潮濕得仿佛要滴水,像晏潭山清晨濕潤的霧氣行將低落。

再呆在這裏似乎也是徒增閔琢舟對他的厭煩,他無聲在原地站了一會,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寧城那邊的事情尚未結束,這一晚上的休息對他來說已經是奢侈。

然而下一電話鈴聲陡然在寂靜的房間中響起,閔琢舟走到床邊拿起手機,看見來電者是肖祁。

於此同時,手機屏幕上瘋狂跳出各種聯系人的聊天彈框,王文赫、許亭瑄、肖譽、尚海……一夕之間,好像所有人都在瘋狂找他。

閔琢舟的心口忽然一悸,一種難以言說的不祥預感籠罩住他的全身,他接起電話,臉上沈冷的表情卻猛然裂開一道縫隙,聲音也陡然變了:“等一下……你再說一遍,你說誰丟了?”

肖祁的聲音前所未有的緊繃,過往從容自若的聲線仿佛被電波扭曲得變形了:“閔畫,是閔畫丟了。”

裴徹剛剛穿好大衣準備離開,聞聲同樣猛然擡頭。

昨天晚上閔

仿若是想隨時索吻的暗示。

裴徹看著閔琢舟那張漂亮臉蛋,瞳仁深處浮起一點難以下壓的欲求,卻又凝落在沈穩深邃的目光之中。

他並不想先開這個口,仿佛一旦開口就做實了“難經誘惑”的罪名,於是無聲等著,等閔琢舟一個孟浪的起始。

大抵是今夜實在狼狽,裴徹如守護者一般降臨的身影莫名在閔琢舟的心中揮之不去……或許大刀闊斧的解圍和心照不宣的藏護,很難不讓人動容。

於是閔琢舟眼神軟了些許,流露出一種花花公子式的風流恣肆。

他如對方所願攀上了他的脖子,游刃有餘地伸出柔軟的舌尖在裴徹的耳側留下一串濕漉漉的吻跡,聲音中糅著如夢似幻的深情:“我腰好了。”

這四個字就像是開閘放水的一個前音,裴徹的氣息陡然加深,閔琢舟受傷這些天他忍得辛苦,還習慣做出一種正人君子的冷淡模樣,不願承認心中那求而不得的隱秘肖想。

還坐在沙發上,裴徹握著對方那把細腰反覆親吻,閔琢舟微微後仰想去拿東西,卻反被裴徹摟的更緊,他眼神中閃爍著一種野火燎原的光焰,按住閔琢舟不允許他的逃脫。

閔琢舟擡手,溫存而細致地描摹他的眼眶,低聲哄著:“裴徹……放開我,讓我去拿東西,嘶,你咬疼我了!”

裴徹攬著他的手根本沒松,在閔琢舟鎖骨上咬下一枚牙印後才姍姍擡頭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個滿臉緋色的男人,聲音比平時啞:“琢舟,這裏沒有。”

閔琢舟一楞,猛然想起他們現在正在裴徹的辦公套房裏而並不在家中,這地方幹凈簡約得沒有一絲人氣,的確不會有那種東西。

“那不行……咱們回家再……”

閔琢舟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嘴唇就被裴徹叼住了,他那雙深眸中冷淡盡褪,展露出一點野獸般瘋狂暴戾的端倪。

就像是不容拒絕的暴君,裴徹俯在閔琢舟的耳邊不容反抗地宣判:“你可以的,又不是沒那麽做過。”

閔琢舟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襯衫轉眼間被強褪了大半,他緊緊按著裴徹,眉毛微微擰起,感覺自己心序錯亂如急鼓,血液被有力地迸發到所有血管,有種上頭的沖動醉意。

僵持片刻,他妥協地松開了裴徹的手,像是一種默許。

裴徹被他整得耐心全無,像是年輕的雄獸確認領地一樣在他身上大肆征伐,錯亂中他聽見自己的手機好像在響,但他並沒有任何想去管它的意思,目光死死盯住閔琢舟,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吞吃入腹——

“呃……”

不知道被碰到了哪裏,閔琢舟感覺到自己的腰際傳來一陣扭曲的疼痛,他微微變了臉色,嘴唇被咬得很緊。

裴徹聽見他的呼痛聲動作終於停了,他兩條好看的眉型中間被擠壓出一道淺淺的“川”字,將溫熱的掌心覆在閔琢舟的腰上,語氣異常沙啞:“我碰到哪了。”

弦滿弓張蓄勢待發,閔琢舟知道這時候叫停的威力不亞於給一只餓了多天的野獸聞了聞肉味又把肉扔走,於是咬了咬牙決定忍了,軟言商量:“裴先生,輕一點。”

裴徹在紳士和人道之間稍作猶豫,僅僅一瞬間後就決定一鼓作氣,只是手上的力道放輕了很多。但即使只有片刻的間隙,那被兩人刻意忽略的手機鈴聲卻見縫插針地擠進他們的註意力中。

馬林巴琴的奏樂之聲鍥而不舍,終於斬斷了那行將沈淪的纏綿氣氛。

饒是情緒穩定如裴徹,此時也沈著臉色想要罵人了,他從沙發旁邊的腳櫃上拿起手機,大有一種把來電人調去塔裏木盆地挖石油的沖動。

然而當他看見來電人的時候,表情卻出人意料地平靜下來,他盯住手機屏幕,眉頭緩緩蹙起,半響才看了一眼閔琢舟,啞聲說:“我去接個電話。”

閔琢舟平緩著自己的氣息,以溫柔的目光示意他隨意。

閔琢舟並知不知道裴徹接到了誰的電話,但他那一瞬間沈靜下來的眼神還是被他盡收眼底,就像清冷的月色逐漸遠去,洶湧的潮汐覆歸於平靜。

過了大概五分鐘的時間,裴徹從隔壁房間出來,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衣衫不整的閔琢舟,走過去,無聲幫他整理好了衣服。

“你是要出去嗎?”閔琢舟伸手按住了裴徹為他整理領子的手,目光有些玩味,玩味下有幾分隱而不發的冷清。

“有件急事。”裴徹不欲解釋太多,“今晚你睡在這裏,明天我會讓人給你送衣服。”

閔琢舟舌尖無聲舔過口腔內壁,卻輕聲笑了:“那我要穿成這樣去開門嗎?”

“我盡量回來,”裴徹被閔琢舟的描述整得有些不舒服,沈聲說,“或者讓他們把衣服打包好放在門外,你等人走了再開。”

“裴先生,很晚了。”

閔琢舟無聲轉了稱呼,他微微瞇起眼睛,臉上的笑意如霧一般琢磨不通,眼中情緒意味深長,細究起來卻是極冷。

六個字,或許僅僅是個建議,或許又是某種隱秘的挽留。

“嗯,我知道。”

暧昧的餘溫尚未散盡,裴徹的表情不像以往沈冷,但他眉目間有幾分罕見的浮躁,心神漂浮不定。

他的目光不再落在閔琢舟身上,抽開他按住自己的手,淡聲說:“乖一些,琢舟。”

洋洋自得,他沖閔琢舟眨了下眼睛,聲音壓低到有些刻意的暧昧:“我還以為他對你多好。”

閔琢舟目一言不發地盯著肖祁看,忽然扭身,打開車門就想下車。

肖祁眼疾手快地按下鍵位把副駕駛車門鎖了,閔琢舟拉了幾下車門沒拉開,終於有點惱了:“肖祁?”

“我在呢,”肖祁聲線溫柔得過分,在狹小有溫暖的車廂空間裏幾乎能把人包裹起來,他毫無怯意地踩中雷池並大肆得瑟,卻又適時地給對方恰到好處的安撫,“別生氣嘛,我就是想見見他。”

“要見你在哪不能見?”閔琢舟幾乎被氣笑了,“你……真是M吧?”

肖祁笑瞇瞇地聽閔琢舟說話,在捕捉到他語氣停頓無聲罵出的臟字時,眸中甚至閃過幾分新鮮。

“你難道不想知道他有多在意你嗎?”肖祁的語氣中充滿了誘惑,卻又莫名坦誠,“再說,我也想看看我這麽風度翩翩完美無缺的一個人,到底哪裏比不上那位裴公子嘛。”

“我不需要意|淫自己在他心裏的有沒有重要的地位,”閔琢舟聲音依然不響,但是語氣卻比平時嚴厲了很多,“你也沒有任何需要和他比較的必要。”

閔琢舟用一種挑剔而嚴苛的目光將肖祁臉上漂浮著的、“花花公子”式的笑意一寸一寸地削弱:

“你特別好,最起碼在我心中一直是這麽覺得的。但是肖祁,如果你真要在明知我有婚姻的情況下做出一些莫名其妙舉動的話,我會覺得你在道德上有所欠缺。”

嘖,逗過頭了。

肖祁眸光頗為遺憾地閃爍了下,他在面對閔琢舟近乎刻薄的指摘時並沒有半分惱意,反而從善如流地打開副駕駛的車門鎖。

“好吧……那我再等四個月。”

肖祁慵懶而斯文地靠在車座上,既像是被鋒利語言刺傷的無辜小獸,又像是布下陷阱藏起獠牙的捕獵者,他擡起眼梢,用一種平淡而詼諧的語氣說:“不過,我對你沒有意|淫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這件事情持保留意見……”

“砰”的一聲,閔琢舟已經幹脆利落地起身下車,不收力道地甩上了車門。

肖祁的話音被迫截止,他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充滿委屈地盯著閔琢舟瘦削挺拔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忽然探身過去拉開副駕座位的手套箱,將自己為閔琢舟準備的奶糖挑出一顆,撕開糖紙含進了嘴裏。

甜的,過度的甜分會讓口腔內壁皺縮,對神經發出一種苦澀的信號。

他將那明明可以在口腔中絲滑融化的糖果嚼得嘎嘣響,他不想看見閔琢舟那雙暗藏感情的眼睛落在旁人身上,尤其是落在裴徹身上。那個男人冷漠而盲動,甚至從一開始就將他的小玫瑰折在手中卻視作旁人……視作那個唯利是圖、心思深沈的小癟|三的替代品。

這簡直是一種侮辱。

要不要告訴他真相?

肖祁罕見地有些猶豫,看著閔琢舟那秋夜中冷淡又固執的一道孤影,心中泛起一點酸軟。

罷了,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他現在去拉,為時過早。

肖祁很有耐心地在車裏坐著,不知等了多久,看見遠方一輛賓利猛出弓弦一般破開夜幕,直到近前才穩穩停下,一個身高腿長地男人從車上下來。

“裴先生。”

閔琢舟的目光也在追著裴徹,好不容易攏起的倦意已經被風吹洩幹凈,他歪頭挑眉,以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註視著他。

裴徹頗為冷淡地看他一眼:“上車。”

閔琢舟從善如流,剛想拉開車門,就聽見不遠處的前車異常有存在感地按了下車笛。

裴徹循聲,看見前面那輛改裝後的奔馳大G上款款下來一個異常騷氣異常華麗的男人,他十分痞氣地沖這邊吹了個口哨,聲音脈脈動情:“琢舟寶貝兒,那咱們下次再約啊!”

裴徹擡眸望去,和肖祁四目相接,空氣中無形激起了對峙的電火,劍拔弩張。

閔琢舟舌尖無聲舔過口腔內壁,心說這混蛋玩意兒絕對是故意的,他以眼神嚴厲警告,而肖祁卻仿佛瞎了一樣,十分沒有眼力見兒地走過來,貼近閔琢舟並在他手裏放了一個東西後,無比暧昧地沖裴徹一笑。

沒有人會看不懂這囂張又赤條的示威。

一股難以壓制的激烈情緒以一種近乎猙獰的形式侵占了裴徹的大腦,他氣得指尖發顫,冷聲低喝:“閔琢舟,上車!”

閔琢舟皺緊眉心深深看了肖祁一眼,隨即一言不發地鉆進車中。

副駕駛的車門被裴徹用力關上,他冷冷地註視著眼前這個渾身上下張揚著挑釁意味的陌生男人。

“裴總好,久仰大名。”肖祁相當優雅地略一欠身,做了個十分標準地紳士禮,“感謝你這五年對我家琢舟的‘用心照顧’。”

“這位不知道叫什麽的先生,”裴徹眉心一壓,聲音冷得就像是掛在人骨上的冰刃,“請註意措辭,什麽叫‘你家琢舟’?”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私事了,你大可以去問,不是嗎?”

肖祁微微一笑,手指壓在唇上頗為愉快地沖車廂內飛了個吻,然後瀟灑地轉身而去……竟然就那麽開車走了。

蹬鼻子上臉……這是夠了。

閔琢舟前額氣得緊繃出兩根靜脈的輪廓,連看也沒看,直接揚下窗戶把剛剛肖祁塞在自己手中的東西扔了出去——那是用大白兔奶糖疊起的一顆小心。

紙心飄飄悠悠,好巧不巧正好落在裴徹的腳邊,被男人俯身撿起。

裴徹將那玩意兒放在掌心,然後握拳攥緊,力度大得好像要把它粉碎幹凈,他目光刀刻般從閔琢舟臉上劃過,忽然打開車門用力把他從車廂裏拽出來,將那顆被攥得皺皺巴巴的紙心攤開給他看。

“閔琢舟,給我個解釋。”

裴徹身體被灌得盡是冷風,幾乎要被寒意沁透了。

若有所思地說,“我也是,現在網上討論的熱度還挺大的,畢竟也沒聽說節目組和趙導有什麽矛盾。”

閔琢舟知是試探,眉眼之間神情淡漠,不動聲色:“也許是正常的人事調動也說不定,趙導能力出眾,金子在哪裏也會發光。”

季蘇白:“閔老師說得也是,很多捕風捉影的事情都是沒邊的事情。”

閔琢舟但笑不語,卻掀起眼皮很隱晦地看了肖祁一眼。

他曾聽唐琉說過,捧季蘇白的人和趙桐言最近巴結上的人是同一系的,這回肖祁插手,絕對把那一整支都惹得不清。

寧城作為一個老牌城市,各種龍蟠虎踞的世家關系錯綜覆雜,但是閔家自身難保、裴家又遺世獨立,閔琢舟說到底只是一個什麽也不沾的邊緣私生子,他雖然聽出唐琉的意思,卻不知其中關系利害。

而肖祁……就算此時他就站在這裏,卻仍然什麽也沒有說。

“我說外面怎麽這麽熱鬧。”

“吱呀”一聲病房們從內向外推開,唐琉從裏面放低聲音走進來,看見季蘇白也是一楞,她的反應和肖祁如出一轍,視線先落在季蘇白那雙格外有存在感的眼瞳之上,隨後揚起一個非常職業化的外交笑容,叫了一聲“季老師”。

唐琉雖然年輕,但在經紀人卻是很有名的,季蘇白回以微笑,對閔琢舟說:“那我就不打擾了,先進去看孩子。”

閔琢舟目送他進去,等門關上,才側頭看向唐琉,問:“小崽睡了?”

“嗯,”唐琉揉了揉眉心,“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就哄著他睡了……你上午說的驗血報告拿到了嗎?”

“問了醫生,有點貧血,但是問題不大,我準備讓他再這裏觀察一夜,沒事就領回去。”

“領哪兒啊?”唐琉想起剛剛屋裏閔畫湊在她耳邊說的話,有些懵地問,“小崽剛才告訴我,他現在不住在閔家了?”

閔琢舟沒打算瞞她:“和我一起住。”

“你?”唐琉聲音不自覺地擡高了一點,眼睛往肖祁那邊看了一眼,問,“那裴徹那邊怎麽說?”

從季蘇白過來後就一直沈默的肖祁此時才給了一點反應,稍微擡了下眼皮。

閔琢舟語氣平淡:“裴徹同意了。”

“他同意了?”唐琉有點意外,“裴家不是出了名的‘三不沾’嗎,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緊接著,她想到什麽似的,遲疑地問:“不是……你答應他什麽了?”

閔琢舟沒接話,忽然一陣穿堂風過去,牽動了三人的衣角,短暫的風聲響動後,重新墜落的空氣變得冷清。

“我沒有。”半晌,他淡聲否認。

“沒有,”原本在一旁當背景板的肖祁忽然開口,眼中的刺探像是裹著絲綢的華麗刀刃,切割般刺進在閔琢舟的眼瞳中:“你自己覺得這話可信嗎?”

閔琢舟沒接他冷冰冰的話茬,氣氛在一瞬間顯露出凝肅而僵滯的端倪,仿佛有一雙手將他們之間的氧氣無形擠壓。

唐琉夾在兩人中間,被這劍拔弩張的對峙整得有些喘不過氣,便開口嘗試著緩和一下氣氛:“你們倆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

沈默片刻,閔琢舟率先移開了視線,平靜的聲音中間雜著幾分自嘲:“信不信由你。”

肖祁原本站得十分慵懶,少爺似的雙手環臂,一雙長腿交疊,斜靠在走廊墻壁上。

但不知從何時起,他的手不再自然下垂,修長的手指將昂貴的襯衫攥出了褶皺,往日那雙因為多情而顯得格外瀲灩的桃花眸此時卻有一點若有似無的睥睨與憐憫,居高臨下。

空氣靜得能聽見彼此呼吸交錯的聲音,漫長的對峙後,肖祁徒留一聲輕哂,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哎!”唐琉伸手,卻沒拽住肖祁,她只好將目光轉向神色泠然的閔琢舟,莫名其妙地問,“你倆什麽情況?”

閔琢舟原本不想將火氣轉移到一位可愛無辜女的士身上,但鑒於唐琉這位“牽線搭橋”的女士無辜得十分有限,便問:“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能先采訪一下您是怎麽想的嗎?”

“我……怎麽想?”

唐琉先是二丈和尚摸不到頭腦,隨後才遲鈍地反應歸來,平常能夠舌戰群甲方的糖糖女士忽然啞了火,風風火火的女孩子一瞬間變得文靜了,聲音低了八度:“我不是覺得……你們當年可惜麽。”

閔琢舟覺得有點好笑,擡起手揮了揮,將自己無名指上的素銀婚戒展示給唐琉看,語氣雖然溫柔,但態度卻很嚴肅:“你還記得我結婚了吧?”

唐琉眨巴眨巴眼睛,然後給了個特“哲學”的回答:“雖然記得,但是忘記。”

她窺著對面的表情,補充著解釋:“我只是覺得你被那破協議婚約綁了五年,身心都可能需要滋潤……不,都需要一個陪伴,我是認真挑過的……翻來覆去還是覺得肖祁合適,他雖然表面上有點花吧,但是不是有句話叫做‘薄情人最是鐘情人’麽?”

閔琢舟垂眸看她一會兒,擡手揉按著自己的鼻翼兩側。

唐琉手指懟在一起:“我知道你可能對他當年離開的事情心存芥蒂,但這五年前裏,我翻看過他的不少作品,有成文也有單純的手稿……”

閔琢舟:“這有關系嗎?”

“有關系的,”唐琉大概是覺得這件事不該由她開口,猶猶豫豫地思索一會兒才啟唇,“他創作的每一部作品裏都會有一個‘原型’人物,被很多劇迷稱為‘玫瑰色的月光’,這是人在創作狀態下潛意識裏的天然表達,我想沒人會比你更清楚他心中的那抹月光是誰。”

唐琉趁閔琢舟開口打斷之前,繼續說:

“再說回這次換導演的事上,咱們暫時不提他把趙導換了這件事是不是完全正確的,但最起碼以我知道的信息來看,趙桐言背後攀上的關系絕非善類,肖家深居簡出已久,如此嶄露鋒芒,肖祁就算是他家名正言順的二少爺,也必然承擔了家族內外兩方壓力,但這些他全不在乎,我想……他甚至什麽也沒給你說過吧?”

閔琢舟垂著眼簾,臉上浮起一點無奈與倦色。

唐琉眼巴巴地看著他,看他烏黑的眉角微微擰緊,如蝶翼般的睫毛下目光有種隱晦的不悅。她抿緊嘴唇縮了縮脖子,擔心閔琢舟埋怨她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多了。

閔琢舟許久沒有說話,他看著肖祁離開的方向,在最後一絲夕陽餘光燒盡的時刻,醫院走廊裏冷白的燈光次第亮起。

一聲不知是什麽滋味的嘆息過後,閔琢舟喉嚨輕微地上下一滑,啟唇:“我現在去找他,麻煩你幫我在這裏看著閔畫。”

唐琉點點頭,目送著閔琢舟向走廊對面走去,看他一邊走一邊撥通了電話。

不久後閔琢舟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仔細地看了數了數穿插在狹長走廊的樓梯過道,目標明確地在第五個過道處轉身上樓。

伴隨著那個清瘦而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唐琉眼中染上一點憂色,她擔心自己弄巧成拙,把他們的關系推向一個裂痕更大的邊緣。

天氣是越發冷了,唐琉攏了下自己身上的大衣,轉頭想要進病房,手指剛搭在門把手上,餘光且瞥見對面的走廊盡頭有出現一個男人。

僅僅只是匆匆一眼,擁有絕佳經紀人嗅覺的唐琉還是第一時間感覺到了“驚艷”,她忍不住擡起頭去端詳那個越發走進的男人,看他西裝革履,渾身上下無不精致貴氣。

男人一邊走近一邊留意著病房的門牌號,走到唐琉身邊的時候,目光在被女人遮擋住的門牌處停留了片刻,禮貌而疏離地詢問:“請問這是114號病房嗎?”

“是的,”唐琉不自覺擡起手將臉前的發絲別在耳後,問,“請問你是?”

男人眉心微皺,似乎不能理解為什麽來探訪病人還要查戶口,但鑒於這裏是兒童病房,對外來人員的警惕心更重也可以理解,就配合地說:

“我是裴徹。”

“裴……”

唐琉忽然瞪大了眼,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繃緊的面部肌肉抽了抽。

先看見了季蘇白,又看見了他身後面無表情的裴徹。

全場鴉雀無聲。

, 裴徹當了季蘇白的嘉賓。

這個昨天還和他同床共枕的男人, 此時卻牽著對家的孩子, 上親子綜藝, 當飛行嘉賓, 並且接受全國範圍的直播。

眼前的情形似乎已經不能簡單地用“事故”兩字概括,無論是閔琢舟沖動宣布的婚姻,還是裴氏近些天做出的公關努力, 在此情此景下全部都變成了笑話。

節目組特地在迷宮中心擺放的實時屏幕分辨率精良,這個本該記錄正常游戲輸贏的天幕卻在實時轉播一場鬧劇,原本應該充滿對勝者的喝彩之聲的滾動彈幕再次變成了吃瓜的狂歡陣地。

閔琢舟甚至不用特地去看,單憑想象都能猜出彈幕裏是怎樣得修羅場, 服務器是怎樣得瀕臨崩潰。

節目仍在進行之中, 航攝器的嗡鳴聲依然盤旋在他們頭頂。

閔琢舟用盡畢生涵養才壓抑住轉頭就走的想法, 磨了三斤牙釉質才堪堪揚起一個破綻百出的微笑, 他裝作如無其事地寒暄:

“裴先生,好巧。”

裴徹目光深沈地和閔琢舟對視,漆黑的瞳仁微微顫動著, 繃緊的神情壓抑到極致。

如果不是因為時機不對, 他一定會撇開席楠的手,快步走到閔琢舟身邊,一把將他抱進懷裏, 吻住他安撫說“別擔心,這只是個噩夢”。

但他知道這不是。

短短的幾天內, 裴徹已經預想過太多次這樣類似的情形。

他要像個馬戲團五彩斑斕的盒子一般從天而降,然後將包裹著無盡惡意的“驚喜”繽紛地炸開在所有人的面前——

這一切都要拜拿捏住裴閔兩家把柄的季蘇白所賜,他惡毒的靈感來自不久前裴閔兩家高調的公開。

閔琢舟立在原地,仿佛在等一個解釋,但又像是單純的走神。他的靈魂以某種不可逆的速度游離出肉身,因為覺得現在的場面過於抽象並且難以為繼,所以下意識開啟了自我保護。

初雪染白視野,雪花落在閔琢舟的鼻梢和眼尾,化成了水,又被慘白的天光映亮。

他的眉眼之間,全然是雪一樣的冷色。

周遭寂靜無聲,直到音樂再次響起,通往螺旋型迷宮中心的第三扇門被打開。

同樣完成數獨闖關的許亭瑄牽著方宸宸和閔畫從門內走進來,看著眼前的情景驀然停下了腳步。

這什麽情況?許亭瑄的大腦CPU有一瞬間的過載。

要是放在平時,他或許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誰,但是作為一個沖浪在互聯網前線的高級玩家,許亭瑄對不久前裴閔霸榜熱搜的盛況記憶猶新。

上上下下打量對面的男人數秒,許亭瑄確定眼前人的身份這就是裴徹,閔琢舟的伴侶、丈夫、乃至愛人。

他和……席楠,不,他和季蘇白?

許亭瑄眉頭慢慢蹙起,一時分不清現在的場景究竟刻意而為的炒作、還是毫無預兆的翻車事故。他低頭去看自己牽來的閔家小崽,那孩子同樣楞住了,微微歪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眼珠轉向一側,許亭瑄又往旁邊巨大的直播天幕上瞟了一眼,不解的評論同樣擠滿整個直播間:

【毫不誇張地說從看到裴徹出現但是卻在季蘇白的隊裏的那一瞬間,CPU直接給我幹燒了[手掌合十]】

【課代表在哪裏?課代表在哪裏?課代表在哪裏?哦莫我現在整不懂了究竟誰和誰是一對兒怎麽辦】

【有一說一這個雪好應景啊……豪門有自己的燃冬,我們只是他們普雷的一環】

【啊?】

【啊?x1024】

“裴叔叔,我們還沒有拿‘密匙’。”

一聲稚嫩的童音打破了成年人的僵局,被裴徹牽著的席楠竊喜而傲慢,他如同高高在上的小少爺一般,居高臨下地瞥了閔畫和同樣雲裏霧裏的方宸宸一眼,隨後指向迷宮正中心的展臺之上。

順著席楠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枚特質的鑰匙正躺在一個不大的錦盒裏。

這本該是整場游戲的主角,現在卻被搶盡風頭。

一語驚醒夢中人,許亭瑄身為局外人,反應快過閔琢舟和裴徹。他一步邁進到展臺中心,將那枚被眾人冷落許久的鑰匙收入囊中。

隨後熱情的廣播聲再次響起,小章導以一句“迷宮環節結束,方片組勝出”一錘定音。

不知是不是因為心境不同的原因,許亭瑄再次聽章一水的聲音,總覺得那聲音之中的快活是一種充滿欲蓋彌彰的快活,其下是爬滿破綻的無奈。

適當的停頓可以改善直播的節奏,但過長的僵持就會成為事故,作為在場唯一一個還能清醒分析利弊的嘉賓,許亭瑄被迫承擔起控場和推進環節的角色,即使他本身並不擅長這個。

“閔老師,”許亭瑄掩唇咳嗽一聲,走進,搜腸刮肚才找出來一句幹巴巴的慶祝,“太厲害了,我們贏了。”

木然的瞳仁聞聲一顫,閔琢舟一把抓住許亭瑄骨節分明的手腕,就像是抓住一根冷江上飄浮著的葦草。

許亭瑄沒躲,反而給他的行為作出了相對合理的解釋:“在迷宮裏面走散真的需要很強大的心理素質……不過好在我們都沒有掉鏈子,在剛開始就損失一名成員的情況下,竟然贏了。”

閔琢舟意識到眼前的少年是在為他的失態往回找補,倉促中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撇開重重荒唐擠壓內臟的不實感,強行將游離的靈魂拽回了身體內。

他說:“沒錯,我們……贏了。”

微擡眼向遠處望去,白雪已然堆積在柏樹的葉尖。雪翳遮住了天邊最後一縷光線,滿天呈現出一種幹凈又冷冽的灰藍色。

閔琢舟望天片刻,胸腔無聲起伏,他調整狀態,強行摒除裴徹正作為“對立方”站在自己對面的想法。

隨後,閔琢舟彎下腰把許亭瑄領過來的閔畫抱在懷裏,伸手點了點小崽被凍得通紅的鼻尖,問:“剛剛有沒有被出現的黑衣人嚇到?”

閔畫用明亮如同寶石的眼睛盯著他的小舅舅看了半晌,隨後伸手環住了閔琢舟的脖子,將整張小臉埋進他的頸窩。

小崽的聲音很輕很軟:“有一點……後來我們又撞見一次,再銘舅舅也去引開他們了。”

閔琢舟伸手拍拍閔畫的後背,安撫:“沒事了,都結束了,別害怕。”

閔畫“嗯”了一聲,擡起小臉問:“小舅舅,我們是不是可以從迷宮裏出去了?”

閔琢舟剛想說“需要等廣播通知”,廣播聲便適時地響起,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雪有越下越大的趨勢,章一水要求所有嘉賓等在原地,由節目組成員根據定位護送所有人走出迷宮。

“工作人員”來得很快,和剛剛對所有嘉賓圍追堵截的黑衣人們是同一批。由於不同組別的匯合地點不同,閔琢舟和許亭瑄向一個方向走,裴徹和他們的方向相反。

閔琢舟一言不發地跟著工作人員往前走,迷宮地面上覆了一層薄雪,有些滑,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也格外緩慢。

裴徹仍然牽著席楠站在原地。

他安靜地看著閔琢舟抱著小崽和他背道而馳,漸行漸遠的背影融於風雪,有種說不出的冷。

裴徹凝視半晌,久到胸口一片冰涼,在確定閔琢舟不會再回頭看一眼的時候,他緊抿的嘴唇張開,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閔琢舟。”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腳步一頓。

閔琢舟甫一轉身,雪片就如同刀子一般打在他的臉上。

他沈默地看著裴徹,纖長的睫毛下,那雙幹凈溫潤的眼睛就那麽張著,眼眶紅了一圈,因為寒冷而有了存在的借口。

航攝器還在拍攝和轉錄,這絕非是個很好的坦誠和解釋的時機。話語從裴徹滾燙的心底翻來覆去滾了一圈,最終卻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咽下。

在天地全白的靜默之中,在充滿隱忍的不解和恍惚的對視之中,裴徹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了拳頭。

“下雪了。”

聲音凝成了消散的霧。

琢舟突然暈倒,裴徹從車裏沖出進民宿,二話不說就帶他離開,但眾人自然沒答應,雙方對峙了好一陣才各退一步,一起把閔琢舟送去晏潭衛生所,留下許亭瑄一個人看閔畫和方宸宸兩個孩子。

許亭瑄原本想讓這倆小崽和自己睡一起,自己好看管顧照顧,但閔畫從小習慣一個人單獨睡,再加上和許亭瑄這個大哥哥不算特別相熟,不想麻煩他費心,堅持回自己屋睡,許亭瑄便也沒勉強。

當夜醫生檢查過後,說閔琢舟沒出什麽大事,醫院也沒那麽多床位,派一個人留觀即可。裴徹就固執地守在床邊,臉色不虞看誰都像情敵,仿佛隨時準備以強硬的態度趕走所有人——而眾人因為只有他了解閔琢舟身上的藥物副作用,也沒強留,一同離開。

大家回到民宿時間已經極晚,馬倦人疲,誰也沒想起來再確認一下兩個孩子的情況。

第二天許亭瑄從樓下拿了早餐敲了敲閔畫的門,沒有人應,輕聲推開,卻發現床上已經空了。

“尚老板在第一時間調了民宿的監控,看見一個年輕男人在淩晨4點的時候從民宿的矮籬翻進來,把閔畫帶走的,監控我看了,那個人我覺得有點熟悉,但不敢確定。”

肖祁一邊說,一邊把監控的視頻片段發到了閔琢舟的手機上。

閔琢舟雙手顫抖至極,點開,瞳孔如同被鋒利的針鋒刺痛,猛然一縮。

盡管視頻中的人頭戴鴨舌帽,渾身上下全部武裝,閔琢舟還是認出了他的身份——他妹妹郭艾琳的丈夫蔣南河,閔畫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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